以竹安的腳力，從蜀中到玉溪山，尋到溪谷和阿緋大概需要三日。而他二人駕雲而來，只需要片刻的時間。

所以，只需要帶著文雋避過這三日便可以了。蘇陌顏咬緊牙關，再一次站起身來，將自己深埋在冰雪之下的雙腳抽出。

待到淚水流進了，哭的夠了，前方的路卻還是要一步步的向前走啊。崇華不在了，文雋在昏迷。沒有人會寵著她，會在她無理取鬧的時候寵溺的撫一撫她的下巴，也沒人再會將她抱在懷裏，將尖削的下巴抵在她的發心上，呈一種保護的姿勢。

蘇陌顏脫下身上的狐裘，將文雋的身子裹進去，又擡手抹盡了因為嘴唇幹裂而滲出的鮮血，背起他再一次的走向天狼山。

那座雪山不高，卻是軍事的要塞。因為常年積雪，山中溫度極低，異常寒冷。整整走了兩日，蘇陌顏才將他背上那雪山。

若是不尋個避風的地方，二人都會凍死的。蘇陌顏尋了塊避風的石頭將文雋安置下來，又將他的手腳攏進懷中暖著。冰冷的雙手像是封凍的積雪一般寒冷，她抿著唇抱緊，將自己懷中的溫度緩緩渡給他。

“文雋，你好好的待在這兒，我去尋一個避風的山洞，否則我們二人都會凍死在這雪山上的，你等我，你一定要等我。”蘇陌顏俯下身子，將自己咬的已經滿是破口的嘴唇覆在他冰冷的唇上，替他攏緊了狐裘隨後轉身離去。

幾日都對著這茫茫的雪原，一雙眼都是疲累的。她頓住腳步揉了揉眼，再睜開，眼前的皚皚白雪卻已經變作了一片血紅。

出征之前，文雋便對她說過，切莫註視雪地太久。雪地的顏色本就極淺，看得久了便會傷眼，嚴重者甚至會患上雪盲癥。想必她現在的癥狀便是雪盲癥了吧，凡人的身體，果真脆弱。

她雙手捂住眼睛靜靜地閉了一會兒，再睜開，滿地的積雪再一次恢覆到了純白。只是這顏色並為維持多久，便在一次化作了漫天的血紅。

管不了那麽多了，先尋個安身之所才是重中之重。蘇陌顏踩著積雪繼續向前尋著，於茫茫的冰雪之中，幾乎撫過了每一塊礁石。

昔年，天宮之中有一位癡情的仙者。他的亡妻獨愛桃花，他便用了一生的時間，將六重天種滿了桃花。那時的蘇陌顏覺得他很傻，人死不能覆生，種再多的桃花又有什麽用？若是有這些時間，還不如將那些桃花盡數種進墓地。一來能夠消解下恐怖的氛圍，二來還節能減排，落下的桃花化作春泥，能給本就貧瘠的土壤添上一把肥料。

直到那一年，崇華仙君將她帶到了六重天。身未至，桃花的幽香卻已經裊裊傳來。當時，她看到鋪滿了整個六重天的灼灼新桃時，說不羨慕是假的。

可縱使是喜歡，她卻沒有折哪怕是一枝桃花。那不是屬於她的感動，所以，她也沒權利破壞。

想來，昔年嘲笑旁人執念太深無法自拔，今日倒是換成她自己了。蘇陌顏苦笑，前方是一片褐色的山壁，她走過去拂開一束束已經幹枯的藤蔓，終於找到了一間半人高的天然山洞。

山洞的入口極低，需要人彎腰才能進入。可山洞的腹部卻是綿延寬廣，微帶些溫暖。裏面有山泉水流淌，正是個避風的好地方。

皇天不負有心人，老天爺終是沒有殘忍的將她趕盡殺絕。

背後的傷口已經流血化膿，她沒有時間處理，先返回去將文雋背了過來。一身雪亮的銀鎧還帶著戰場上的肅殺之氣，她真是急的糊塗了，這麽冷的天，竟還叫他穿著這冰冷的鎧甲。

蘇陌顏手忙腳亂的將他身上的鎧甲扒下來，而鎧甲裏的緊身黑衣，已經被鮮血暈透黏連在了傷口上。傷口上細碎的冰碴似是封凍，微微一觸還是會有鮮血暈出。

兩天了，她背著他走到天狼山，可他卻一直未醒。微弱的心跳恍若不聞，就連身子都冷得像冰。

睡著的人眉目如畫，可頰上沾染的血跡卻破壞了這種美好。蘇陌顏撕下一塊裙角，不顧手上的凍瘡，將那塊布料暈濕，仔細的揩竟他臉上凝固的血跡。

那臉色，淬玉似得白，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睫下，就像是真的睡著了一般。長而直的發高高的束著，因沾染了鮮血而打成綹而黏在頰邊。

或許是因為睡著的緣故，他身上少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，多了幾分臥病公子的書卷氣。就像許多年前病臥於凡世竹林之中的崇華一般，叫人見之便心生憐惜。

蘇陌顏伸手輕撫著他的眉眼，入手便是灼熱的皮膚，那溫度，顯然沒已經高燒多時了。她再去探他的手腳四肢，卻冷得像冰。

“都是我急糊塗了，你上的這麽重，傷口不處理又怎會不發燒。”蘇陌顏差點兒給自己兩個耳光，山中無藥，可溪谷留給她的藥丸兒卻還剩下一顆。

背上的傷口依舊痛的凜冽，溪谷給她的藥，安定的作用大過療傷。可此時只剩下一顆藥，她卻寧可自己傷痛，也將那顆藥餵給了文雋服下。

山洞中不知時間流逝，蘇陌顏出去看了一遍又一遍，從太陽西斜到月上中天。今日的月是下弦月，就像是委屈時彎下的唇角。

滿天的烏雲聚集，於天狼山上空徘徊不散。是天罰降世了，她為了一己私欲幹涉凡世的朝代變更，報應還是來了。

可她現在不能死啊。

蘇陌顏抿唇退回洞中，伸手探了探文雋額上的溫度，依舊滾燙。她解開二人的衣裳，將他攬入到自己的懷中，又將裹在他身上的狐裘披在二人的身上。

若是有一天，我真的化作山脈之中一顆蒙塵的石頭。你是否還會像多年前一般，於荒山之上將我拾起，日日配在身邊？

身上僅有的溫暖也渡到了他的身上，身子漸漸冰冷，連蘇陌顏都不知道又過去了多長的時間。懷中的身子依舊滾燙，就連脈搏也漸漸的微弱了下去。

文雋，別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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